出版：《水绘集—冒鹤亭晚年诗稿》P4，冒怀滨主编，上海文化出版社，2014年。 题识：巢民冒襄书。|钤印：冒襄辟疆私印、巢民冒襄辟疆、水绘阁|鉴藏印：苏北历史文物保管委员会藏|释文：成，茂帝时人。自隐姓名，常诵经，不交世利，时人号曰成公。成帝出游，问之，成公不屈节。上曰：“朕能富贵人，能杀人，子何逆朕？”成公曰：“陛下能贵人，臣能不受陛下之官。陛下能富人，臣能不受陛下之禄。陛下能杀人，臣能不犯陛下之法。”上不能折，使郎二人就受政事十二篇。|汉阴丈人，楚人。子贡适楚，过汉阴，见丈人为囿，入井抱瓮而灌，用力甚多而见功寡。子贡曰：“有机于此，后重前轻，挈水若抽，其名为槔，用力寡而见功多。”丈人作色而笑曰：“闻之吾师，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子往矣而妨吾事。||冒襄《水绘风雅》专场|冒襄（1611-1693），字辟疆，号巢民，亦号朴庵、朴巢，明末清初扬州府泰州如皋县（今江苏如皋）人。他少有才名，能诗擅文，十四岁时，其诗集《香俪园偶存》由文苑巨擘董其昌亲笔作序，并加以刊行。董称其“两岁涉四方，十二称文章，束发侈结交，鸿巨竟誉扬”，并把他比作初唐王勃，期望他“点缀盛明一代诗文之景运”。成年之后，冒襄积极参与东林党人的活动，并成为复社的首批社员之一，在复社活动中起着重要作用。基于共同的志趣，冒襄与同为复社成员的其他三人：桐城方以智、宜兴陈贞慧、归德侯方域相交甚厚，时称“复社四公子”，亦即“明末四公子”。四人皆“矜名节，持正论”，尤以冒襄最负盛气，侃侃而谈。|入清后冒襄以著书自娱，隐居不仕，屡次拒绝清朝官吏的举荐，而在其家水绘园中，招致四方名士雅集，饮酒放歌，议论时政。蔡冠洛《清代七百名人传》曾对冒襄作如下记载：“恣游大江南北，穷览山水，每于歌楼酒壁，纵谈前代名卿，党逆门户，排击是非邪正之事。以及南都才人学士，名倡狎客，文酒游宴之欢，风流文采，映照一时。” |冒襄一生著述颇丰，传世的有《香俪园偶存》、《先世前徽录》、《朴巢诗选》、《水绘庵诗集》、《巢民文集》、《朴巢文选》、《影梅庵忆语》、《寒碧孤吟》、《六十年师友诗文同人集》以及《四唐诗》、《杜少陵夔州诗选》、《谢康乐游山诗评》、《柳柳州山水文评》、《手批谭友夏钟惺诗文集》等。还有戏曲作品《山花锦》和《朴巢记》。其中《影梅庵忆语》是颇为著名的笔记文章，尊为语体文字的鼻祖。洋洋四千言，深情回忆他和董小苑九年多缠绵悱恻的爱情生活，热烈赞美董小宛的民族气节与智慧才能，且从不同侧面展示明末清初社会动乱之图景，揭露统治阶级内部残酷斗争黑幕，控诉满清贵族血腥暴行。艺术上自创新格，体现高尚的审美情趣，语言清丽，富有诗意，确立了冒襄在清初文坛上不可动摇的地位。|纵观冒襄一生，大致可分为两个阶段，即前三十五年和后四十八年，其分界线为崇祯十七年甲申，即清顺治元年（公元1644年）。幼年暂且不计，自明天启四年甲子（1624）十四岁，至崇祯十七年甲申（1644）三十四岁，此二十年为冒襄前半生，追求功名，广交诗友，反对阉党，眠花宿柳，表现出一个青年封建文人的蓬勃朝气。自清顺治元年甲申（1644）三十四岁，至康熙三十二年癸酉（1693）八十三岁，此四十八年为冒襄后半生，敝屣功名，苦守名节，诗酒陶情，隐居林下，表现出一个明代遗民的高尚操情。|冒襄艺术成就|冒襄善书画，他是董其昌、陈继儒、王铎的及门弟子，“寿八十犹作擘窠大书，体势遒媚，突过初年。”冒襄的山水、花卉趣味盎然，颇具书卷气，存世珍罕。冒襄经历了改朝换代、天崩地裂的时代，政治上受到强烈的冲击，在书法上，他融合于明末清初不拘一格、别开生面、独抒性情的现象中，这种现象在遗民书法中表现得尤为明显。明末清初之际，奇节异行之士，痛祖国之沦亡，哀异族之宰割，而又无力反抗，其牢骚抑郁不平之气，发为言语文字……每每奇肆豪放，不守绳墨……方以智、冒襄、傅山等，莫不各有其独特之丰采，足以焜耀当时、煊赫后代。冒襄在书法作品中常钤“行己晋魏之间，读书秦汉以上”之闲印，时时激励自己。最终以他那深厚的文学修养、艺术品德为支柱，脱离传统的束缚，形成自己独特的书风：笔笔中锋，既圆通刚健，又妩媚天成，纵横跌宕，顿挫自然，全无赵孟頫、董其昌的秀美流丽之态。正如董其昌评价冒襄的书法“深得颜平原笔意”。王铎赞他早年书法“遒媚圆动、笔笔褚河南”。王士祯不断索求手卷，说他“小楷之工，足于云间雁行”。孔尚任来函云“所赐佳作大著，受教良多”。方亨咸云“画摹周舫，书逼米颠”。因长期与王铎、宋曹、倪云璐、黄道周等人交游，书风自然与各家有暗合处。|冒襄与米万钟、王时敏、恽寿平、王翚、倪元璐、萧云从、宋曹、黄道周、杨文聪、萧云从、查士标、方拱乾、王士祯、邹之麟多有书画交往。冒襄书法作品不仅当时流传“海内”，直至一九五七年，故宫博物院还举办过“冒起宗冒襄父子书法展览”，2012年如皋水绘园举办“冒辟疆冒广生董小宛书画展”游人如织，盛况空前，一时传颂。|冒襄重要的两次雅集盛况|1、扬州影园黄牡丹雅集|崇祯十三年（1640）夏季，扬州名士郑超宗影园里黄牡丹盛开，正巧又是参加北京春闱的文士南返，郑元勋和冒辟疆于是邀请江南名流黎遂球、万茂先、茅止生、陈曼昭等举行赛诗会，进行了一场空前盛大的牡丹诗赛。共得七律之作900首，寄给文坛领袖钱谦益，请其评定。其时广东举人黎遂球第六次赴京应试，又一次不第而归，路过扬州，恰逢此会，即席赋得黄牡丹诗10首，被评为第一，遂得“黄牡丹状元”之称，郑元勋制作了两只刻着“黄牡丹状元”的金觥赠送给他。。黎遂球在科举上虽留下了终生遗憾，但作为文化史上唯一的“黄牡丹状元”，他以区区10首律诗造成的文坛轰动效应，却并不低于历史上任何一名真正科举意义上的状元。|这一次冒辟疆没有夺得“状元”的头衔，但因二首《影园黄牡丹》得到钱谦益的高度赞赏，说：“辟疆是天下骏雄奇伟非常之士。”这两首诗不仅仅是描红点翠，而是有着伤时悯俗的寄托。诗云：鹤背仙人淡月裳，遥临金谷斗晴芳。游蜂梦入将迷影，浅蜡春浮欲化香。似柳栖莺新湿雨，疑秋绣桔小含霜。妃红配紫寻常眼，正色偏留媚草堂。剪雾笼烟未可寻，朝来磁斗发秾阴。微分傲菊三秋色，并与孤葵一日心。富贵幻成金粟相，艳香忽落羽衣吟。繁华不领春工意，土德滋荣独尔深。|事后，郑元勋把这一次诗会的所有诗稿汇辑为《瑶华集》刊刻了出来，在给冒辟疆信中说道：“此亦千秋之快事也”。这件事自然也成为扬州文坛上的一段佳话，为国内文士一再称道。|2、水绘庵修褉雅集|顺治十七（1660）年，王士祯至扬州府任推官，掌管一府刑狱司法。在任扬州推官的五年间，王士祯与冒襄鸿雁往来不绝，雅聚不断。康熙乙巳水绘园修禊就是令人艳羡不已的一次雅集。而此次雅集中众人所创作的诗歌一反常态地偏离自己原本的创作风格，不约而同地趋近王士祯于扬州期间的诗歌风格。王士祯于此次雅集中的诗作虽只为平平之作，却得到遗民们的交口称赞，这其中的缘故耐人寻味。而和谐唱和的背后，隐藏着的是新旧文人不同的情感需求和利益需求，值得我们去探究。|乙巳（康熙四年，1665）仲春，王士祯以书讯冒襄，三月将至水绘园，约为修禊。二月底，王士祯按部下邑至如皋，冒襄喜出望外，出郊迎之，如此郑重其事地郊迎来宾，在冒襄一生中极为罕见，可见冒襄对王士祯来访之重视。|参加修禊的诸子中，陈维崧是冒襄的盟友陈贞慧之子，寄居水绘园读书已有七八年之久，且与王士祯熟稔，是其文友。曾从陆世仪研学“身心性命之学，为人质直而好义，肃毅而温文”的太仓才子毛师柱因坐奏销案弃举业，经吴梅村之荐，至水绘园读书，也正好赶上参加此次修禊。许嗣隆字山涛，号文穆，乃冒襄之表弟，“神彩疏秀，九龄通五经”，后于康熙二十一年（1682）得中进士，官翰林院编修。明遗民邵潜字潜夫，“自号五岳外臣，南通州人。性傲僻，不谐俗，好谩骂人，人多恶之”。“慕如皋风土而卜居焉，博极群书，工诗精篆隶，持风节不屑下人，贫甚，无妻子童仆，卖文为活”，参与乙巳修禊的时候，邵潜已是八十五岁高龄，这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参加文人雅集。|乙巳三月初三日，“天色明霁，桃花未落，春泥已干，风日满美，微云若绡，舒卷天际”，前几日的春雨使得水绘园生意盎然，葱翠可人，园中晴丝飘荡，繁英偶落，台榭掩映于笼翠之间，一水碧波淼淼粼粼，令人心旷神怡。王士祯、冒襄等人先于寒碧堂中品茗，茗罢折入枕烟亭观赏文征明之《兰亭修禊图记》，后泛舟洗缽池，池上蝶舞蛉绕，水云一色，春风习习，众人陟小三吾后踞月鱼基小酌数巡，复归枕烟亭。胜景美醇引人诗情，王士祯遂提议，“诗不限韵，人不一体”，宾主各踞一景，即兴作诗，共得诗三十八首，含括五言古、七言古、五言律、七言律、五言绝、七言绝六种诗体，冒襄所辑之《同人集》存有“乙巳上巳修禊倡和”诗，陈维崧、杜濬分别为之作《水绘庵乙巳上巳修禊诗序》，冒襄作《水绘庵修禊记》以纪之。修禊当晚，宾主还一起观赏了冒氏家乐演出的《紫玉钗》和《牡丹亭》，王士祯逗留如皋数日间，六集冒襄水绘园，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可谓文坛盛事，令人企羡。|雅集诗人尽情描绘着明媚的春光和如画的园景，不时回顾千年前的兰亭雅集，歌颂本次雅集的盛况和难得。“此会真难继，吾侪共举杯”，“良朋双绝代，儿辈两盈阶”，“人生聚散不可忘，且须痛饮累百觞”，“年似永和饶丽景，客同大令自名流”，这一幅幅宾主和谐唱和的图景，和雅集诸人的身份、经历之迥异甚不相符，这些新旧文人各有各的愁苦之处，何以此刻能欢愉若此？陈维崧的《洗缽池泛月歌》道出了其中的缘故：君不见会稽修竹应非昨，王谢清言不复作。伯时丹粉久漫漶，江左巾箱悉零落。人生胜游岂易哉，眼中之人况不恶。酒酣夜阑唤奈何，万事一往如流波。人生有情且作达，忆昨哀乐何其多。|人生苦痛无时不有，与其沉浸于其中，不如将之消解于欢宴胜游中，这是经历了人生起落、世间沧桑，极度感伤后的无奈释然。冒襄早年心怀满腔报国之志，驰骋海内、积极用世，无奈遭遇国变、归隐乡里，却不时遭宵小欺凌，不得安生。在经历了亡国、家变后，陈维崧长期寄人篱下，坎坷的人生境遇及冷酷的现实逐渐磨灭他心中的故国之念及从父辈那继承来的遗民气节，他开始汲汲于仕进，却屡试不售，怀才不遇的落寞感充斥着他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