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识】八大山人写。 【钤印】八大山人、可得神仙 【出版】《中国古代书画图目（六）》，第129页，文物出版社，1993年。 【著录】 1、《八大山人全集》第四卷《存世画目》，第97页，江西美术出版社，2000年。 2、《中国古代书画鉴定实录（四）》，第2022页，劳继雄著，东方出版中心，2011年。 说明】 1、苏州文物商店旧藏，文物编号苏3-025。 2、 1986年6月20日，经中国古代书画图目专家组鉴定为真迹。 【朱良志：仙源中的『清姿』 读苏州文物商店旧藏《松鹿图轴》 八大山人《松鹿图轴》，纸本墨笔，纵182厘米，横62厘米。左侧画山崖，危崖中隐约着古松，下图一鹿，向崖而回首。鹿为此轴主体，几乎占画整个下部。款在左上，书“八大山人写”五字，款下钤“可得神仙”“八大山人”二白文方印。无鉴藏印。 此轴本为苏州文物商店旧藏，是一件八大山人晚年的重要作品。文物出版社出版之《中国古代书画图目》第六册第129页著录此轴，编号苏3—025。江西美术出版社2000年出版之《八大山人全集》第四卷第97页录有此作，将此列入八大山人“存世画目”。劳继雄《中国古代书画鉴定实录》（东方出版中心，2011）第2022页也列此作，鉴赏七专家咸以此为八大真迹。 从画的笔墨特点、构图方式以及整体气氛看，此可定为八大山人真迹。落款书法符合八大晚岁书法特点，两枚印章在晚年八大作品中常见，经核，与八大所使用此二印无异。 八大山人（1626-1705）乃清初书画卓然大家，书画并有高致。此作大致作于1700年前后。笔墨呈现出晚岁作品独有风格，落款“八大山人”的“八”的写法，也显示其为晚年所作。八大山人在佛门38年，法名传綮，号刃庵，又号个山，后归南昌，离开佛门，大致在1684年前后，始有“八大山人”之号。“八大山人”书画作品落款书写体式前后有变化，1694年前，“八”写为“■”，这之后到离世，则写作“■”，研究界以此为判分其绘画前后期之依据。八大的书法，行草深得董思翁笔意，行楷学大令、鲁公，能自成家。又好金石之学，笔意淳古，使转劲利，饶篆隶之风。其正书锋中肘悬，有钟王气象。作画每喜斟酌八法之趣，追求独特的书意。此轴中鹿的画法，中锋运笔，笔势浑圆，最能体现出八大晚年笔意，非寻常模仿者所可望其涯涘。 鹿，是八大晚年最喜画的题材之一，往往以松、椿或山崖为背景，今见传世此类图有十多本，如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有其《松鹿图》三轴，分别作于1690（图左）、1701（图中），上海博物馆藏其《椿鹿图》（1700）、《鹿图》（1698）等。另，江西八大山人纪念馆藏其《椿鹿图》（未系年），广东省博物馆藏其《鹿图》（未系年，图右），旅顺博物馆藏其《松鹿图》（1705），等等。这些传世与鹿相关的作品，均为立轴。大率作于1690年后，此年前未见传世作品。然1690年左右所作鹿图，与1700后所作此类图，不仅笔墨上有区别，构图上也有区别。1690左右所作鹿图，尚有追求形似痕迹，1700后所作鹿图，更追求飘逸无痕的感觉。苏州文物商店所藏这件松鹿图，正符合1700年前后鹿图之笔墨和构图特点。故当作于此前后。 作为八大晚年拓展的一种绘画题材（题材的重复性是八大绘画的特点之一，如他晚年喜画猫，有多种表达方式），可能与其赠友人祝寿之情境有关。鹿谐音禄，含福禄绵延之意。松、椿都是长寿之木，与鹿相配，有吉祥延年之意，这是中国绘画传统的常诠。然斟酌八大画鹿，可清晰发现，有两点独特的追求。 第一，他更追求“且放白鹿青崖间”的感觉，身在深山之中，四脚虽驻足大地，但有凌空腾踔的感觉，强调其绝尘的气度。这幅《松鹿图》即可见出他所追求的不沾不滞的空灵韵味。第二，他的鹿颈项多回曲，或仰天长望，或回顾尘寰，飘飘有仙云气息，且无一例外，鹿的眼神，都作冷眼向天之态。白眼向人，是八大山人画的常态，他的画无论是鸟、鱼，还是猫、虎，包括鹿，眼神都作冷眼状。正所谓“一钵千家饭，孤身万里游，青目睹人少，问路白云头”，白眼对烦恼，青目对天地。当然，这其中也与他的遗民身世有关。 然而，仅停留在高蹈绝尘、怒对人世角度，不足以理解八大此类画中所置入的思考。在我看来，他的鹿，不是“坳堂物”，是为了画一种生命的“清姿”。这种用思，尤其在其生命最后几年作品中表现最为明显。广东省博物馆藏八大《鹿图》（虽未系年，当是最晚之作），一只孤独的鹿，在深幽的山间，昂起头。向着椿树（春），寻找生命灵源。上题有长诗，其中有云：“呼马呼牛都不应，或群或友或无踪。攫身为谢中原逐，渺在商山第一峰。幕雾蒸霞紫晕香，托根高谢一鑱长。灵苗不果豺狼腹，留与春麋作困粮。餐芝可饱宁餐菊，豢鹿能驯胜豢龙。泼墨聊为先取胜，仙源他日解相逢。墨渖淋漓亦快哉，图来都是小儿村。若然甪里山中得，会向蒙庄枕上来。蒙茸不似春蒸菌，跳掷宁烦梦掩蕉。曾在名山深处见，南衡高岱北中条。饮露未须松作盖，临风只许鹤为群。亦知不是坳堂物，为爱清姿写赠君。”此诗似可视为八大生平陈辞：他是一个孤独者，厌倦人世的追逐（中原逐鹿），世俗中的功名利禄、得失盈亏非其所想，所谓“托根高谢一鑱长”（此用冯谖客孟尝君典实）。他要遁然高蹈，不是去做一个隐士，他要做觉者，一个不愿被坳堂物沾滞的独立的人。他呼唤着春天，如同饥饿者渴望食粮。春天来了，绿色披上轻装，阳光抚慰下的世界，留与春麋，也留给他——“作困粮”。他几乎是和朋友相约，相约在“仙源”，那生命中的天国，展露“清姿”。 苏州文物商店旧藏此轴《松鹿图》，最接近八大所追求的这种“清姿”。笔致高旷，有天光云影之韵。其生平画作“不著看相”，多有智慧隐括，读此图，信矣！此图乃近年来市场之中不可多见的八大松鹿真迹，与诸君共拜观。 （朱良志，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著有《八大山人研究》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