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文：1.昨接三赋，都为校看矣。有应改处，已标出之书法比去年转嫌糙，而不光未知何故，须要再加意焉。一两日内，即要请汪翰林吃酒，其学生之本领一问即知，屈驾来作陪，先替足下会同年何如？世兄仝作考伴，可以想见此科之华矣。闻安南国王进贡，皇上在金陵举筵宴之兴，则赋题中，如《王会图》、《万国来同》之类，具宜预备数篇，至于性理论，腐气陈言，千篇一律，世兄所作，已中小状元而有余，故不加批也。随驾单送上一览，抄出后，希即发来，以谈氏父子要看故耳。连日困于酒食，烧鸭可缓，惟助我买成罗梅仙画册，则胜于烧鸭数倍矣。怡园世兄足下。子才。 2.早间接尊札，知令弟果得张先生之益，甚为欣喜。但张先生因刘方伯荐往扬州，业已启行，为小妾辈合丸方之事，暂寓随园，今丸方已成矣，随园未便久留。如令弟果服其药，则须移寓尊处才是，且渠言小愈不可恃，必需听渠朝夕调理，极少两个月，方可发心，乞致意尊公酌定是覆。名心肃。渠又云王日昭明无功而善妬，仍使从旁制肘，则亦不能医也。二人到底谁好，世兄酌之，不可听一面之词也。 3.早间接冬有先生讣闻，为之惊骇悲惋，此南京第一通人也，想是地方风气浅薄，留他不住耶？从此更少一谈处，奈何奈何！渠一家人口子进如何撑得住，谅世兄闻之，亦为泪下也。廿二之期，自然无讹，今日香亭，请春圃在道士处，我见面时，自然说起霞裳处，君竟下帖与之，我再札告之可耳。诗一本已经收到，必当逐细研摩，稍有不妥，则我序在前，人不笑左思，都笑皇甫士安矣。世兄览之，子才。 4.付来时扇一柄，暂存。昨付来古扇，扇柄仍璧尊斋，待古人复生，然后赠之，何如？玉器此时难讲，来物二件，匪我思存，亦复送还。足下虽不必弃之于荒烟蔓草之中，亦只可供之为竹马儿童之用，磁器一件已召补锅匠巧为补之，尚未见覆，亦未知其能否也?将来小女嫁时，或有零星俗物奉托，亦未可知此时不必硁硁然，作朋友之先施也，一笑。如不能补，亦要送还，所谓磁器，毛不值一毫也。 5.昨见惠烧鸭，其老与太年伯相仿，若（与）云雏鸭，则是少年过于老成之故也，一笑一笑。两玉器大者价值八钱，小者价值八分，恐世兄此后被古董人所欺，故忠告而善道之，后日请子进、霞裳吃便饭，世兄高兴望来一谈。小女嫁物需出（当之）铜锡器（汤壶烛台之类），如大镜子及脚炉、手炉等物，将来尊典中必有出当物件，如此类者，希为留心，不妨开价示知。炤发店加贯之例，岂不彼此两便，此内人奉托之意也。总侯安庆归时，讨覆未迟，扇明后日写上。 6.明日请章、冯两观察与严公三客，屈世兄一陪，故不能践公请之得也，若早知令祖肯来，则章、冯又可改日矣，其实梅花尚未开也，席费之金，留为他日赏梅何如？碑碣二字，容俟夜间想出对句，面告又及。香亭之画，容检出再送来。 7.明日之订已果矣，乞世兄禀知，令祖即告假早来。怡园世兄子才便纸。所许葛仙米务希带来，以诸公竟未知世间有此味，故也。 8.初三日，病痢至今不愈，苦不可言。子进初十之期已谢之矣，（致意）性怕服药，乞致令祖大人有好单方赐一个来，名心甫。承题拙作及贺子进诗，病中尚未及看也，烧鸭须至九十月间送来。 9.小恙小愈，尚未吃饭，来方曾试过，用梨片者，亦见小效也。春花明日过去，闻有四桌宾客，屈世兄首坐，亦可谓善补过者矣。尊作赠子进诗，只须二首，存原作一首，弟代作一首以补之，足矣。兵贵精不贵多也。弟游山诗稿，希世兄便中交来，心叩。四六序甚切，亦为加墨送上，将来可学欧曾一路，以流利故也。 10.今早将宫灯收拾，而木架尽断，红纱亦破，三四日中，断难料理，奈何奈何。看光景只好等弟从天台回时，再为奉请也。尊分一封，且（请）暂缴上。查收是祷，怡园世兄，子才拜覆。申诗二本送上《子不语》，在周郎处未还我也，又及。 11.玉杯是石也，非玉也，图书在粗恶已甚，定磁是上山窑之最劣者，非定磁也。藉使奉璧，足下早宜掷之于荒烟蔓草中，不必收藏。扇二柄，古而不特，大而无当（金面亦不真），水盛系明人仿，均口有破处，然以较前三物，则差胜矣，姑存之以待安庆归时，再为奉璧，希心炤不宣。名心具。以事在未定，故不发，敬便之封，笑笑。 12.脚上害一㾿子，疼肿不能着履，现在杜门谢客，恐甘三日未能来也，此覆。诗亦留在此，徐观之耳。子才力疾书。 13.重赴采芹自是盛会，不但应待秋凉，且须有一二新入学者在座方称此题，而同人亦好作诗以记之。此时可从缓也，闻谢承后汉书，公然竟有此，是人间无上奇宝矣，使老身得于未死前一见，其功德全在老世台也，替我飞速作信与令岳办之其费若干，随园虽典衣裳，亦所情愿，怡云世兄足下，子才拜。 14.今岳书写就奉上，家庭之间又难直说，故只得浑而言之，未知有当君意否，六言诗一卷全失，世兄既有抄存者，何不以此一卷都付来耶？所要太守匾额，已札致香亭代求矣，谅无不应也。此启怡云世兄。子才。 钤印：竹邮居士（白）、随园（朱）、（1、2印参见《中国书画家印鉴款识》第172页，第38、49印） 著录：《萱晖堂书画录》第170-176页，程琦、程伯奋著，香港萱晖堂有限公司，1972年出版。 人间至味是清欢 ——袁枚《致陶涣悦信札册》中的二三事 清代散文家姚鼐在《惜抱轩文集》卷十三中评价袁枚：“君古文、四六体，皆能自发其思，通乎古法……君仕虽不显，而世谓百余年来，极山林之乐，获文章之名，盖未有及君也。”从二十多岁初入官场，到三十多岁归隐随园，袁枚的仕宦之路虽然短暂，但他的一生却丰富多彩，在清代文坛，袁枚以“性灵说”独树一帜，其种种细节，主要散见于其代表作《随园诗话》及众多尺牍书信当中。 论及袁枚信札，主要见于《小仓山房尺牍》十卷，《文集》中也有书信数十封，其数量已然不菲。然以袁枚名望之盛，交游之广，其集外书札必不在少数。洪锡豫《小仓山房尺牍序》云：“先生所为尺牍，随作随弃。”即可见其书札散佚之一斑。本场的《致陶涣悦信札册》计十四通十六页，上款人“怡云”即陶涣悦，字观文，号怡云，江苏上元人，得随园衣钵，袁枚同年陶绍景孙，官至户部郎中。《随园诗话》卷十四云：“叶书山侍讲，常为余夸陶京山同年之孙，名涣悦者，英异不群，时才八九岁，稍长，好吟诗，尤好余诗，大半成诵。”袁枚退隐后，素来以“好色、好吃、好诗”的名士派头行走江湖，《信札册》中或论诗，或论吃，或论鉴赏，可以窥见袁枚在学问上严师的身份背后，更有着充满烟火气的天然性情。 首先是他广为人知的“美食家”身份：《信札册》十四通信中，有三通提到了吃，并且反复提到了“烧鸭”，其中在此批的第八通中，谈到袁枚的身体不好，痢疾没有痊愈，苦不堪言，甚至去请求陶涣悦的祖父陶绍景寻找一个治病偏方。即是在这种情况下，袁枚也要强支病体提醒弟子陶涣悦，“烧鸭须至九十月间送来”。“吃货”之第二人格，可谓溢于言表。 所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袁枚不仅沉迷于烧鸭，而且对烧鸭的品质也十分挑剔，例如，在第五通信中，他说：“昨见惠烧鸭，其老与太年伯相仿，若云雏鸭，则是少年过于老成之故也”，此番脑洞大开的幽默吐槽，老鸭若有知，亦当“含笑九泉”。 当然，袁枚和陶怡云关于美食的故事远不止于此。《小仓山房文集》卷三十一《陶怡云诗序》写道：“伊尹论百味之本，以水为始。夫水，天下之无味者也。何以治味者取以为先？盖其清冽然，其淡然，然后可以调甘，加群珍，引之于至鲜，而不病其腐。诗之道亦然，性情者源也，辞藻者流也。源之不清，流将焉附。”既是论诗，也是论味。 对于诗文，袁枚非常重视；对于老友，袁枚同样意切情真。在第三通信中，袁枚对好友的突然离世惊骇悲惋，一方面痛惜朋友之才，另一方面还担心朋友家人的生计，动情之处不免涕泪沾巾。 《信札册》中，更多的是体现袁枚对诗文的着力，如第三通里的“诗一本已经收到，必当逐细研摩，稍有不妥，则我序在前，人不笑左思，都笑皇甫士安矣。”第十二通中的“脚上害一病㾿子，疼肿不能着履，现在杜门谢客，恐廿三日未能来也，此覆。诗亦留在此，徐观之耳。”第九通中的“尊作赠子进诗，只须二首，存原作一首，弟代作一首以补之，足矣。兵贵精不贵多也。弟游山诗稿，希世兄便中交来，心叩。”此上种种，皆以袁枚推敲、赏读、品评诗文的日常活动相关，可见其心力之所聚。 最后在信札里体现的，是袁枚的“学余之乐”——古玩鉴赏与收藏。历朝历代，收藏都是文人雅士们热衷的活动，到了清代，风气斯盛，可谓远超前代，袁枚归居江南富庶之地，尤为甚焉。在这十四通信中，多封书信是袁枚为弟子“掌眼”而作。例如在第十一封信中，他为陶涣悦鉴别玉石、图书、定窑、扇面以及水盛等文房，以尖锐的目力狠狠“打脸”徒弟捡漏而来的诸多赝鼎，扬言欲“掷之于荒烟蔓草”，师徒之谊的小船可谓说翻就翻。但对于精品的收藏，则是“小迷弟”般的心心念念、难以忘怀。在第十四通信札里，袁枚听说有一本善本《后汉书》，于是心急如焚地拜托陶涣悦请他的岳丈帮忙寻书，无论多贵都要收入囊中，“虽典衣裳，亦所情愿”。前后之态，判若二人，急切之情，甚是有趣。 袁枚诗好、文好、鉴藏好，这十四通信札基本展现了他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为研究袁枚的艺术和生活提供了重要的原始素材，同时也展现了袁枚灵动清雅、不事雕琢的书法造诣，显得自然闲适、才情横溢，正合于袁枚“性灵”之主张。 在书法方面，袁枚一再谦称“幼而失学，到老握笔，如书生骑马，意态全非”。但从这十四封手札来看，他在文学上主张的直抒胸臆、词贵自然，与他笔下的书法是相辅相成的，从他的书作中，横溢的才情、轻松的书写状态跃然纸上，让后人也能感受到他当时适意达观的生活状态。